包苞
接春联
冒雪，去集市接一副春联
这是一个不识字的人
内心小小的秘密。揣着它
似乎就听得见漫天风雪扑打下心脏怦怦地跳动
集市未散，好多袖着手的人和他一样
围着那个风雪中写春联的人，像围着一盆火
几乎所有的字他都不认识，但他知道
站在风雪中写春联的人，内心
都有一条芳香的河流
披雪归来，远远，就看见自己的家：
房屋破旧，但门楣挺拔
门口，一挑灯笼高高挂起
像另一颗炽热的心
赶在除夕，他要把鲜红的对子贴在门口
他知道，那些毛茸茸的话句里
有他永远都不会说出的念想
赶年集
时间正在经过窄峡，变得湍急
越是靠近内心的街道
越是古旧、窄小
年画依旧好看
糖瓜还是甜的
尽管我已不再渴望新衣，但我还是祈求
所有的孩子，能在年末拥有一件新衣的快樂
和温暖
明天小年
香蜡裱纸祭灶糖瓜均已置齐
城里禁放鞭炮
我们就去乡下送灶
乡下有灶君
那里寄放着我们平日淡忘了的记忆
除夕·立春
阳光穿过窗格，照在床单上
这是旧冬的绝唱，也是新春的颂词
阳光照归途，也照旧大门上新贴的春联
有人着新衣 有人包饺子
有人手持香烛走进庙门
阳光穿过窗格，照在盛开的君子兰上
君子兰静静开放，像一个安静的人
——深陷人世的幸福与芳香
回 家
我其实是在去往一个虚无之所
远离大路的地方，积雪很厚
一条旧路隐约可见
仿佛是一根绳索，在渐渐拉紧
——渐渐
拉扯出我内心的不安
劲风扑面，四顾无人
一生，就剩下这样一个地方了
而我径直
要往暮色深处——
暮色深处，时间带走了一切 世界
在用它的黑，养活那孤独的小油灯
寒风中
寒风中，几个孩子在认真完成一个梦想：
造一把枪
链扣子、辐条帽、橡皮条、铁架子
他们认真组装、捆扎、敲打
浑然不觉，寒风快要吹破脸蛋
一把枪就是一个男孩子的梦
想着填进去火柴头，链子枪就能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们的内心，就突突突直冒火焰
想着手持链子枪在庄子里走过
无数羡慕的目光会让他们无比骄傲
想着“有枪”是一个男人最男人的样子
他们就感觉不到饥饿和寒冷了
寒风吹着他们
他们满是冻疮的小手是那么可爱
寒风吹着他们
他们打满补丁的衣服真是好看
寒风吹着他们
不停地吹，好像在吹一堆小小的篝火
回 家
无边的夜色里，所有亮起来的灯火中间
有一盏，一直暗着。我驱车向它
满心凄楚。此刻，坐在沙发上的人有福了
围着火炉的人，有福了。独自生气
或者相互拌嘴的人，也有福了
他们或许不知道，此刻的安逸，并非人人拥有
采摘园里的草莓
这些坑坑洼洼的红，一出生
就是甜的
它们没有别的味道
它们来自恒定的温度和湿度
来自同一种药品的说教和引导
它们不知道苦、咸、酸、麻、辣
只知道甜
不知道有野外
不知道有风、霜、雨、雪、雷电和料峭的春寒
也不知道人间还有别的草莓
立 春
晨走返回时
半路草丛拣到一枝腊梅
长不盈尺
枝断折，花未残
黄色的花瓣如雕如刻
薄透可人
回家插在瓶中
并未多在意
半夜回来，香气满屋
仿佛，屋里多了一个人
重要的事
买菜。择菜。洗菜
与之相比，似乎没有什么是大事
洗锅。洗碗。拖地
如果爱了，它就是一件美好的事
如果还有重要的事
那就是当我躺在沙发上慢慢睡去
手中的书本掉落了
而我，并没有被惊醒
包 苞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二十届高研班学员，甘肃省第二、三届“诗歌八骏”
之一，出版诗集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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